白辞

*舞蹈师生

第二十章 缴费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是被黎松拉走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填协议的时候，那位姓徐的老师留了一个心眼，让她写常用联系人，她留的她爸的名字。闫雨濛原也觉得自己是留了一个心眼，闫和鹏的名字在本市舞蹈界也是人尽皆知的名声，留他爸电话是万万不行的，所以电话写的是黎松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她原以为这是用不上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哪知苏琪芷只看了一眼号码，就立马拨了过去：“你学生在我这玩敲诈呢，你来不来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来，当然来，黎松带着衣服来的。来得很快，根本没给闫雨濛找理由推开太极赶紧溜走的时间。

 

       看到黎松的第一眼，闫雨濛就要哭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真的很凶。即使是之前闫雨濛在人面前三令五申说她再也不想学舞蹈，也没见着黎松这么凶过。

 

       甚至这也是黎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训她：“一边去换衣服，愣着干什么？愣着你能得奖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太过直白。闫雨濛撇撇嘴。她从不在人前轻易流泪，除非是痛的。何况这教室里还有一个杨轶！有一个傻子杨轶！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杨轶！”闫雨濛绕道众人身后，向还在踢腿的杨轶招手：“帮帮我！帮我把衣服拉链拉开可以吗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噢。”杨轶很热心，颠着就跑来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眼珠一转，又计上心来：“你说，你老师，会跟我老师说什么啊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会实话实说。”杨轶老实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生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实话实说是什么意思？我会不会挨罚啊……”前半句是试探，后半句就全是心声，没有技巧。闫雨濛心里为自己点蜡，事情败露之快简直超过她所有预期。就像是这世间的其他所有事，计划仿佛永远在变化之外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姐姐，老师给我看过你的表演，你那么厉害，应该不会受罚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这倒是意想不到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表演啊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就是前段时间跃成的彩排录像。你跳的是不是木兰？我觉得那支舞也编的很好，不过我总是跳不出来史诗的感觉，就没有试过那种类型的舞蹈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这下断定了，杨轶是个舞痴。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，她被夸得晕头转向，三言两语把俞薇的底也交了，就差没把她俩的矛盾一一道来。反正杨轶说什么她都信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这份快乐没有持续很久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拽着人手腕出门的时候，脸上是带笑的，不过闫雨濛看得出来，这笑是对着苏琪芷而不是她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哪敢闹脾气，也只好冲着蒙在鼓里的杨轶笑笑：“有空再联系啊！”她可不要放过这么一个可爱的夸夸群众！

 

       一路被人拽进车里，闫雨濛立马缩到后驾驶——开玩笑，她要是和老师并排坐，那不是要完蛋了！

 

       “好看吗？”黎松从后视镜往后看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好看。”闫雨濛顺嘴就接了一句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不不不，什么好看吗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循着红绿灯的读秒数敲方向盘：“我问你起止好看吗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不好看，她丑死了。没您好看。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也要和苏琪芷比美，但夸就是了。这时间不顺老虎毛，待会儿吃亏的也是她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被人两句不搭边的话闹得没脾气，只好另起话头：“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即使黎松自认为这是她最温柔的话语，但落在闫雨濛眼里更像是一句质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到我的比赛报名表了。”连声音也放轻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放在那就是给你看的。然后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苏老师说，杨轶是她的学生，我是您的学生。”连旁人都能看的出来，我想做您的学生，您却要在报名表上写我爸爸的名字，您又究竟置我于何地呢？

 

       “是为你好的，你不用想太多。比赛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复杂，虽然是第一届，但多少和之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，这也是和闫院长商议后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，您知道吗？我妈都没用为我好这句话来搪塞过我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暑假，即使已近日薄西山，窗外道路上仍然有几十度的高温，车里空调开得很足，启动的时候带出一阵阵凉风还冒着几不可见的白雾喷到人眼前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驶过一个红绿灯，没有人说话，“我不该乱跑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想回家还是跟我回跃成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这让人怎么接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回跃成吧，不太想回家……对不起，老师。”闫雨濛又道歉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那还是回我家吧。下班了，机构里也没人了。给你妈妈打电话，我晚上做饭给你吃。”车一拐，从主干道拐过弯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 没什么特别的，闫雨濛不是第一次来。吃的很简单，水煮青菜加鸡胸肉。闫雨濛累了一天，早就没了胃口。

 

       看到摆到一边的藤条，更加没有胃口。甚至有点想溜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家里没有练功房，甚至很小，和无数个在这个陌生城市里扎根的年轻人一样，他们在二十几平米的房间里蜗居。他们很少着家，却同样在方寸之间活得精彩。每寸每分地都是独属个人的精致。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总不相信她的老师穷到只能住的起一室一卫一厨房。黎松当时的回答是，就算有钱买房也没钱请家政。闫雨濛想了想自己家每周的大扫除，也觉有理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东西少，常常放置书桌的角落里钉了一段固定把杆，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。屋内局促，只够她们二人中的一人摆开她的长腿。

 

       而此时此景，便只有是闫雨濛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后腿，悬空耗后腿。整个人挂在把杆上，脚底的地毯一点摩擦力都没有似的，不受控制地向前滑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就坐在一侧的床上。大约是为了节省空间，床也很窄，看上去就是一米二的尺寸，比起闫雨濛自己家里那张kingsize随便她滚的高级床，这简直就是简陋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清醒一点了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忙不迭点头。她今天什么力气也没有了，刚刚吃的饭积攒起来一点力气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耗殆尽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我看还没有，什么时候到度数了再来说话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闭闭眼，又往下沉了一截。

 

       可不得不说，这个姿势是真的痛啊！从前后腿韧带，到腰，甚至是搁在把杆上的小腿胫骨，全身都在疼。甚至她也不敢放开了滑叉，且不论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摔一跤，就是离地一米二的高度，她也不敢随意尝试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你可以尽情耗，今晚没有别人。我们可以等你把叉滑开了，我们再来把话聊开。我说过了，道歉之后想和我理论，可以，把诚意先拿出来。这就和你交那几千块的学费一个道理，脑子坏了不好使，找人帮忙，是要给钱缴费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撅撅嘴，她其实并不知道苏琪芷究竟和老师聊了什么。她会知道自己是准备拿钱砸个奖吗？或许苏琪芷还会添油加醋吗？深吸一口气，原先还整个脚掌黏在地上不肯下去的脚往前滑、往外转，转到只靠一个后脚跟接触地面，摩擦力瞬间减小——她再也没法靠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撑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头顶就是钟，转眼就能看见，秒针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转。闫雨濛止不住想这大概是她老师的恶趣味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走到人旁边，攥着人的脚踝又帮人调整了一下姿势，摸了一把人的后侧韧带：“膝盖，绷直了吗？你是杠杆吗还会自我调节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没感觉了。”闫雨濛委屈巴巴。是真的没感觉了，她全身力气都拿来对抗自身的重力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害怕，你掉不下来，肌肉放松让它自己滑。你撑着不累吗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边说着，手撑到人后腿髋部：“放松。呼吸我就压三下，不呼吸就重来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会掉下来的。”闫雨濛手紧紧攥着把杆，她全身上下现在只剩一个脚踝还挂在高处，其他全都是靠自重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不会摔的，把手从把杆上放下来，抓腿会不会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摇头，她不要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痛都是次要的，比之未来可预见的风险，她更想抱着把杆共沉沦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轻轻拍人的腿外侧表示催促。闫雨濛松了一只手，抓了一下裤脚，意思了一下。

 

       刚重心不稳要收回去，黎松眼疾手快抓着人的手，强迫人用手抓腿。今天刚撕过腰，头腿间也是一个漂亮的距离，小臂几乎能和腿并在一起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呼吸。”说着左腿把人前脚脚跟往前一拨，右手扶着人的髋部就往下压。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哪里还有调整呼吸这个概念——她惊叫起来：

 

       “真要摔了真要摔了！”

 

       没摔，但是痛。

 

       太痛了，没有一次压后腿是不痛的，黎松甚至没有留手，闫雨濛感觉自己后腿瞬间就麻了。与压前腿韧带不同，压后腿的时候似乎是把人从髋部处撕开。到了疼痛的极限，搭在把杆上的后腿不受控制地颤抖，像踩缝纫机似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闫雨濛发现自己没摔下去，换了个词继续嚷：“老师，老师！说好三下的！”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嗯了一声：“这是一，我松手，你控制住，别歪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黎松果然松手，闫雨濛提心吊胆以为“风暴”马上来临，没成想黎松却绕开了这一块凄凉地，回到了床沿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雨濛，你的预期似乎总是坏的。就像你总是预期会摔下来，会拉伤，你也总是预期别人做什么都是在害你是吗？”

*彩蛋是姿势（没找到滑开的。）